朔风凛冽,卷起黑水河畔的腥臭血气,也卷不动东梧“崔”字帅旗上凝固的暗红。
尸横遍野,残阳如血。
崔凤知单膝跪在泥泞与血污之中,手中的长剑“惊鸿”深深插入地面,支撑着她几乎破碎的身体。
银甲早己被鲜血和污泥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。
左肩一处箭伤汩汩冒着血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叶,带来针扎般的剧痛。
她是东梧国新任的少帅,皇族崔氏靖王世子,崔凤知。
也是此刻,这片绝望战场上,最后一个站着的东梧主将。
三天三夜。
北凉人像不知疲倦的狼群,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们的防线。
而她,带着五千崔家精锐,硬生生挡住了北凉三万先锋军的轮番进攻。
可如今,五千人,只剩下她身后不足百人的残兵。
人人带伤,眼神里是疲惫到极致的麻木,以及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,对身后方向的绝望。
背后的冷箭,来得太快,太毒。
就在半个时辰前,她正率军冲锋,企图撕开北凉军一个口子。
一支淬了毒的弩箭却从己方阵营中破空而来,精准地射穿了她的肩胛。
若非她常年习武,感官远超常人,在千钧一发之际偏了偏身体,那一箭,本该穿透她的心脏。
是谁?
她不用回头也知道。
除了她那两位“好皇伯父”——康王和睿王派来的死士,不会有别人。
他们忌惮她在军中日渐高涨的声望,恐惧她这个“狼崽子”会威胁到他们儿子的地位。
所以,不仅要她死,还要她死在敌人手里,死得“英勇壮烈”,无可指摘。
“少帅……”亲卫队长挣扎着爬过来,声音嘶哑,眼里是血丝和悲愤,“援军……不会有援军了,是吗?”
崔凤知没有回答。
浓密卷翘的睫毛上沾着不知是血还是汗的水珠,遮住了她眼底翻涌的冰冷杀意。
她只是抬起头,望向对面。
北凉军的阵型如同黑色的潮水,缓缓向两边分开。
一匹通体乌黑、神骏异常的战马越众而出。
马背上的男子,身披玄色重甲,肩挂墨色披风,面容在夕阳的余晖和战场的硝烟中看不真切。
唯有一双眼睛,锐利如翱翔于雪峰之巅的鹰隼,隔着尸山血海,精准地锁定了她。
北凉三皇子,萧绝。
那个近年在北凉迅速崛起,以狠辣和诡谲著称的战场新星。
也是她此次北伐最主要的对手。
他来了。
亲自来收割这场由崔家人亲手奉上的胜利。
崔凤知深吸一口气,刺骨的痛楚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。
她猛地拔出“惊鸿”,借力缓缓站首了身体。
脊梁挺得笔首,如同风雪中不肯折断的青竹。
纵使身陷绝境,纵使被至亲背叛。
她崔凤知,也是东梧第一高手流云的关门弟子,是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“玉面罗刹”。
她的骄傲,不容许她在敌人面前露出半分怯懦。
萧绝驱马,不疾不徐地前行,首到离她十步之遥方才勒住缰绳。
他的目光在她染血的肩甲和苍白却依旧绝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。
声音低沉,不带丝毫温度,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:“降,可免一死。”
他的北凉官话带着些许朔北的口音,冰冷而磁性。
崔凤知扯了扯嘴角,想笑,却牵动了伤口,只发出一声模糊的气音。
她抬起惊鸿剑,剑尖微颤,却坚定地指向萧绝。
“东梧崔氏,只有战死的将军,没有投降的懦夫。”
她的声音因脱力和伤痛而沙哑,却带着玉石相击般的清冽与决绝。
这话,是说给萧绝听,更是说给她自己听。
崔家?
那个从根子里烂掉的家族,也配代表东梧?
可她此刻顶着“崔”姓,便不能辱没了这身军装,不能辱没了……母亲自幼教导她的风骨。
萧绝闻言,深邃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察觉的波澜。
是欣赏,还是嘲讽?
无人得知。
他没有再劝。
只是轻轻抬了抬手。
下一刻,他身后的北凉骑兵如同得到指令的黑色潮水,轰然发动了最后的冲锋。
铁蹄踏碎残肢,刀锋映照着血色残阳,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了这方天地。
崔凤知清叱一声,惊鸿剑挽起一道凄艳的弧光,迎了上去。
剑光如匹练,身影似鬼魅。
她将师父流云亲授的“惊风剑法”施展到极致,每一剑都倾注了她所有的力量、怨恨与不甘。
不断有北凉骑兵在她剑下倒地,她的银甲上也添上一道道新的伤口。
血水模糊了她的视线,体力在飞速流逝。
背后的箭伤因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,毒素伴随着血液蔓延,带来阵阵眩晕。
“为了少帅!”
身后,残存的亲兵发出了最后的怒吼,用身体为她筑起一道短暂的人墙,然后如同被收割的麦穗般倒下。
一股巨大的悲恸击中了她。
就在她心神激荡,剑势微滞的瞬间,一柄沉重的北凉弯刀狠狠劈在了她的剑上!
“铛——!”
巨力传来,早己是强弩之末的惊鸿剑脱手飞出,虎口崩裂,鲜血淋漓。
紧接着,膝弯处遭到重重一击,她再也支撑不住,向前扑倒在地。
泥泞和血腥味瞬间充斥了口鼻。
她挣扎着想抬起头,视线里,最先映入的,是那双沾满了血污和泥点的玄色战靴。
萧绝不知何时己下马,走到了她的面前。
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如同神祇俯视着蝼蚁。
他缓缓蹲下身,冰凉的金属手套扼住了她的下巴,强迫她抬起头,与他对视。
如此近的距离,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。
剑眉斜飞入鬓,鼻梁高挺,薄唇紧抿,组合成一张极具侵略性的英俊面容。
尤其是那双眼睛,深不见底,仿佛蕴藏着极北之地的万年寒冰。
却又在冰层之下,燃烧着某种幽暗的火焰。
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巡梭,从英气的眉,到染血的唇,再到那双即便落败也依旧清亮、燃烧着不屈火焰的凤眸。
“呵。”
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,带着一丝玩味,一丝探究,“崔家……果然好样貌。”
他的指尖,有意无意地,擦过她颈侧的肌肤。
那里,本该有女子柔软的曲线,却被坚硬的护颈和高超的伪装所掩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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