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池是一个奇怪的男人,他不好色。
这话在醉春楼里流传了八九年,从他六岁被老鸨柳娘领进这脂粉堆里时就开始了。
醉春楼是青溪镇唯一的青楼,说是青楼,其实更像个供青溪镇上汉子们寻欢解闷的勾栏院。
柳娘是醉春楼的主心骨,西十来岁的年纪,眼角眉梢带着被岁月和风尘打磨出的精明,却也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软。
没人知道她当年为什么要捡回林池这个孤儿,只记得那天雪下得很大,柳娘裹着件狐裘披风回来,身后跟着个冻得嘴唇发紫的孩子,头发上还沾着雪粒。
“以后就在楼里打杂吧,给口饭吃,别饿死了。”
柳娘当时是这么对楼里姑娘说的,语气平淡,却把林池从冻死街头的边缘拉了回来。
这些年,林池在醉春楼里活得像个影子。
挑水、劈柴、扫地上的瓜子壳、给姑娘们的房里换炭火,什么杂活都干。
楼里的姑娘们起初爱逗他,故意往他怀里塞绣着鸳鸯的帕子,或是贴着他耳边吐气如兰地说些调笑的话。
可林池永远是那副样子——要么低头躲开,要么红着脸往后退,眼神首愣愣地盯着地面,半天憋不出一个字。
时间久了,姑娘们也懒得逗他了,只私下里说:“这林池,真是个木头,枉费生了副还算周正的模样,偏偏不近人情,可惜了。”
林池话不多,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地做事,那双眼睛总是低垂着,仿佛能从地上看出花来。
这天午后,日头暖洋洋地照在醉春楼的天井里,几个姑娘正聚在廊下嗑瓜子,说着镇上的新鲜事。
林池刚把后院的柴火劈好,抱着一捆枯枝往厨房走,就被柳娘叫住了。
“小池,过来。”
柳娘站在自己的房门口,脸上带着少见的郑重。
林池走上近前:“柳娘,有事吗?”
“嗯,”柳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,慢悠悠地说,“楼里新来的那位,你知道吧?”
林池愣了一下,才反应过来柳娘说的是谁。
昨天傍晚,醉春楼来了辆青篷马车,车帘一首没掀开,只看到车夫小心翼翼的样子,楼里的姑娘们都在猜测是哪位大人物。
后来听柳娘身边的丫鬟说,是位从大城市来的花魁,柳娘花了大价钱才请过来的。
“知道。”
林池低声应道。
“那位姑娘身子弱,又刚到咱们这小地方,怕是不习惯,”柳娘顿了顿,语气放缓了些,“我寻思着,让你去她院里守着,平日里帮着打理打理,添个炭火,倒个茶水什么的。”
林池猛地抬起头,眼里满是惊讶。
他从来没被派去专门伺候哪位姑娘,更别说这位身份特殊的花魁了。
廊下的姑娘们也听到了,纷纷停下话头,好奇地看向这边。
一个圆脸姑娘忍不住插嘴:“柳娘,让小池去?
他……他能行吗?”
柳娘瞥了那姑娘一眼,没好气地说:“怎么不行?
小池手脚勤快,做事细心,最重要的是——”她故意拖长了声音,目光落在林池身上,“他不会对人姑娘动手动脚。”
这话一出,姑娘们都笑了起来。
是啊,这醉春楼里,最让人放心的男人,大概就是林池了。
他对楼里的莺莺燕燕从来视而不见,就算是被姑娘们故意逗弄,也只会红着脸躲开,绝不会有半分逾矩的举动。
让他去守着那位据说风华绝代的花魁,确实再合适不过。
“柳娘,我……”他想说自己怕做不好。
“别废话,”柳娘打断他,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干脆,“那位是贵客,是我好不容易请过来的,你可得把她照顾好,不能出半点差错,听见没有?”
“……听见了。”
林池咬了咬嘴唇,用力点了点头。
他知道,这是柳娘交代的任务,也是他报答柳娘的机会。
柳娘满意地点点头,从手里的钥匙串上解下一把铜钥匙递给林池:“她住西跨院,那院子平日里没人去,你去收拾一下,把炭火盆点上,再烧壶热水送过去。
记住,没事别多嘴,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,不该问的别问,不该看的别看。”
“嗯。”
林池接过钥匙。
西跨院在醉春楼的最里面,平日里确实少有人去。
林池拿着钥匙打开院门,一股淡淡的灰尘味扑面而来。
他按照柳娘的吩咐,先去厨房提了桶热水,倒进屋里的铜壶里,又从柴房抱来上好的银丝炭,在屋里的炭盆里生了火。
做完这些,林池站在屋中央,有些手足无措。
就在这时,里间的门帘轻轻动了一下,一个极轻极柔的声音传了出来,像羽毛拂过心尖:“外面是哪位?”
林池吓了一跳,连忙转过身,对着里间的方向拱了拱手,低着头说:“我……我是林池,柳娘让我来伺候您。”
里间沉默了片刻,才又传来那个声音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:“你别打扰我就好。”
过了一会儿,林池想起柳娘的吩咐,轻声问:“姑娘,要不要喝杯热茶?”
“好。”
林池连忙拿起桌上的空茶盏,倒了杯温水,小心翼翼地走到里间门口,轻轻放下:“姑娘,茶放这儿了。”
接下来的大半天,林池就在西跨院里忙上忙下。
傍晚的时候,柳娘派人送来一碟精致的点心和一小碗清粥,让林池给花魁送去。
林池把食盒放在里间门口,轻声说:“姑娘,该吃晚饭了。”
过了好一会儿,门帘被掀开一条缝,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伸了出来,把食盒端了进去。
那只手很美,手指修长,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,透着淡淡的粉色。
夜幕渐渐降临,醉春楼里开始热闹起来,丝竹声、笑语声、划拳声混杂在一起,从前面院子传过来,衬得西跨院更加安静。
林池点燃了院里的灯笼,他搬了张竹凳坐在院门口,背靠着门框,听着远处的喧嚣,心里很平静。
他想起自己刚被柳娘捡回来的时候,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,柳娘把他领到厨房,给了他一碗热粥,粥里还卧着一个鸡蛋。
那是他记事以来,第一次吃到那么香的东西。
从那天起,他就告诉自己,一定要好好听话,好好干活,报答恩情。
夜越来越深,前面的喧嚣渐渐平息。
就在这时,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。
林池的心猛地提了起来,他屏住呼吸,竖起耳朵仔细听着。
脚步声在醉春楼的大门外停了下来,片刻后,传来几声极轻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响动,像是腾转挪移的声音。
林池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,手心冒出了冷汗。
一阵冷风飘过,林池感觉身后有响动,回头却不见人影,但花魁屋里的烛影显得格外跳跃,似乎刚才有人进屋。
是谁鬼鬼祟祟来找花魁呢?
林池眼神发愣,一股不安从心底萌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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